2025年9月29日，中国技术经济学会和中国文化传媒集团有限公司在中国文化报社联合举办“文化圆桌”专家座谈会，围绕文化价值如何引领产业创新，人文经济如何驱动文化创新、区域实践和模式变革，人文经济推动实现文化内容、形式、传播等创新案例，以及人文经济推动文化强国建设的作用机理和影响效果等进行专题研讨。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金碚、中国文化传媒集团副总编辑陈新华、科技日报社地方记者部总监徐庆群、二十国集团青年企业家联盟中国总部主席贾玮等专家参加研讨。中国技术经济学会党委书记、理事长李开孟出席专家研讨会，代表会议主办方致开幕辞并研讨发言。研讨会开始前，李开孟理事长和中国文化传媒集团董事长兼中国文化报社社长徐海军就如何推动中国技术经济学会和中国文化报社开展合作等议题交换意见。根据李开孟理事长的发言内容整理形成本文。
技术经济学为推动构建人文经济学科体系贡献力量
中国技术经济学会党委书记、理事长 李开孟
习近平总书记在2023年全国两会期间参加江苏代表团审议时，提出要重视研究人文经济学这一重大理论命题。两年来，全国各地积极开展形式多样的学术研讨与交流活动，涌现出一大批兼具理论深度与实践价值的学术研究成果及典型实践案例。在这里，我想结合自己过去四十余年在经济学相关学科领域的学习与研究工作体会，从学科交叉融合的视角，就人文经济学的理论建构与实践推进提出几点思考。
一、坚守经济学研究的人文价值立场
人文经济学作为中国自主经济学知识体系中具有标志性意义的新型学科，是当代中国经济学领域一次重要的“术语革命”。就研究本质而言，人文经济学隶属于经济学范畴，需遵循经济学研究的一般规范。1984年我进入大学开启经济学相关知识的学习之旅，当时有一句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经济学产生于经济资源的稀缺性，以及由此形成的选择的必要。”这句话中包含两个核心术语——“稀缺性”与“选择”。这意味着，经济学的核心任务是关注经济资源的优化配置，探索如何通过高效利用稀缺资源，形成满足人们需要的现实生产力。从本质上讲，经济学是用于研究生产力的一门科学。
运用经济学知识指导实践，必然涉及两大基本命题：一是目标导向，二是实践路径，即研究满足人们的什么需要，以及如何才能更好地满足这种需要。人文经济学的实践探索，同样离不开这两个命题的指引。就技术经济学而言，项目评价是技术经济学研究的核心领域。基于三十余年从事投资项目可行性研究和决策咨询评估工作的实践经验，我总结提出“项目价值三代论”分析框架，用以阐释项目评价的目标导向和实践路径。
（一）以资本为本（Value for Money）
这种价值导向以资本增值为核心目标，追求项目投资的利润回报，其理论基础涵盖企业理财、政府公共理财以及投资项目财务评价。在可行性研究阶段，需要通过全面的市场分析、科学的场址选择、优化的工程技术方案设计以及严谨的财务分析，实现项目投资财务回报和投资效益最大化。这一价值导向是市场经济运行机制的基本要求，也是投资项目推动经济发展的基础动力。在项目评价过程中，需要重点研判项目建设方案的需求可靠性、工程可行性、运营有效性、投资合理性及风险可控性等关键因素。
（二）以经济为本（Value for Economy）
在投资项目的可行性研究中，仅仅关注项目自身的财务价值远远不够。尤其是对于基础设施和社会公用事业项目，还需要充分考虑其经济外部性，从区域经济、产业经济和宏观经济等多维视角，深入研究投资项目的经济合理性。实践表明，项目财务盈利并不等同于能有效促进经济发展，市场价格与经济价值也可能出现背离。因此，必须从资源优化配置、产业变革与经济发展的战略视角，全面评价投资项目的真实经济价值。
（三）以人为本（Value for People）
当前的经济发展成果，并不等同于可持续的持久发展。经济发展需要兼顾效率和公平，尤其要重视代际正义的实现，研究如何满足人的需求，促进人的发展，体现资源环境等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在项目评价实践中，需要聚焦各类利益相关群体的合理诉求，科学评价项目投资的社会可接受性。
上述三个层次的价值导向，分别对应三种不同的发展路径：资本导向的发展路径（Money-first Development Approach）、经济导向的发展路径（Economy-first Development Approach）和人本导向的发展路径（People-first Development Approach）。在项目评价实践中，体现“以资本为本”的财务评价，以及体现“以经济为本”的经济费用效益分析、经济费用效果分析、区域经济影响分析、产业经济影响分析、宏观经济影响分析和经济安全影响分析等，相对容易获得理解和执行。然而，体现“以人为本”的社会评价等工作，却始终未能得到应有的重视。究其原因，我认为关键在于缺乏人文经济学的理论指导。因此，项目评价的价值导向亟待调整，必须坚守以人为本的价值立场，将人文要素系统纳入投资项目决策分析的框架体系。
人文经济学所倡导的“人文”，核心要义在于以人为本，强调尊重人的价值、维护人的尊严、回应人的诉求，本质是“站稳人民立场、把握人民愿望、尊重人民创造、集中人民智慧”，始终秉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等理念。以人文经济学为指引的发展范式，核心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积极探索人本导向的发展路径，构建能够充分体现人文价值的生产力实现机制和生产关系治理范式。
以人文经济学理论指导项目评价实践，需要以人文价值维度为根基，将人的发展作为核心目标，建立涵盖经济效率、社会公平、人文关怀、代际正义的多维评价体系。例如，在基础设施项目评价中，既要客观测算其财务净现值，更要全面评价项目对就业结构优化、收入分配公平、文化传承保护等方面的影响，构建科学完善的“人本导向”决策模型。这种价值坚守，不仅是对传统经济学“理性人假设”的突破和超越，更是体现技术经济学与人文经济学学科理念的深度契合。技术经济学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提升创新效率，为经济发展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人文经济学通过塑造文化认同、培育优质人力资本，为经济发展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二者深度融合，指向“以人为本、创新驱动、包容共享”的发展模式，这正是中国自主经济学知识体系核心特征的生动体现。
人文经济学的兴起，标志着经济学研究从“物的逻辑”向“人的逻辑”的范式转型。技术经济学作为一门扎根中国大地的交叉学科，其价值立场、研究范式与实践经验，为人文经济学科体系的构建提供了全方位支撑。未来，我们需要进一步深化学科协同，在理论层面打破“技术-人文”二元对立的思维定式，在实践层面积极探索“经济-文化”共生共荣的作用机理，共同构筑中国自主经济学知识体系。
二、借鉴技术经济学的学科研究范式
当前，人文经济学的理论研究与实践应用仍处于探索阶段，选择科学适宜的研究范式，对于学科的培育和发展至关重要。人文经济学聚焦于人文与经济的交融共进、双向贯通，这与技术经济学探究技术与经济融合发展的核心议题高度契合。因此，我们可以借鉴技术经济学的演化范式，助力人文经济学科建设。
技术经济学以技术和经济的深度耦合为研究核心，一方面致力于探究科技创新驱动产业变革和经济发展的内在机理，另一方面分析经济发展对科技创新的反哺机制。我国的技术经济学最初源自于对前苏联东欧相关理论的借鉴。新中国成立初期，随着156项重大工程的推进实施，我国开始着力推动“工程技术经济”学科发展。1963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制定发布《1963—1972年科学技术发展规划纲要》，将技术经济与农业科学技术、工业科学技术、医学科学技术、技术科学和基础科学并列规划，从国家层面明确要求建立技术经济专业队伍，有力推动了工业、农业、能源、交通等领域“产业技术经济”学科的发展。2012年，党的十八大提出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我国对通过科技创新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视程度进一步提升。为积极应对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带来的挑战，技术经济学的研究范畴从传统的工程技术经济和产业技术经济，逐步拓展到创新与创业管理、技术预见与评价等更为广泛的领域，学科内涵不断丰富，体系日趋完善。
技术经济学科历经工程技术经济、产业技术经济、创新与创业管理、技术预见与评价等发展阶段，其发展经验对于人文经济学科建设和实践应用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具体可从以下三方面着手：
项目场景层面： 在工程建设和项目投资决策中，充分考虑人文因素，强化工程项目的社会评价，从具体项目和特定应用场景切入，注重提炼总结人文经济学的应用案例，为学科理论构建提供实践支撑。
产业发展层面： 从产业发展范式变革的视角，加强人文经济学在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中的应用研究，深入分析不同地区产业体系构建过程中如何融入人文要素，塑造适应新时代发展要求的产业人文价值链。
制度治理层面： 围绕体制机制创新、管理治理变革，研究人文价值导向如何推动新机制、新模式的形成，以及如何助力构建符合人文价值要求的新型生产关系和治理体系。同时，深入探究经济与人文相互转化的深层逻辑和内在机理，重点加强“以文化人—以人促经—以经育文”转化跃迁的内在机理研究。
在“以文化人”作用机理的研究中，要聚焦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如何促进人的现代化，培育适应人文经济创新发展需求的人力资本；在“以人促经”作用机理的研究中，要重点分析具有人文情怀的高素质人才如何在推动形成体现人文价值的新型生产力中发挥决定性作用，助力构建新型生产力和新型生产关系；在“以经育文”作用机理的研究中，要探索如何通过经济发展反哺文化建设，提升人文价值，增强文化自信，为实现文化强国建设战略目标提供经济支撑。
技术经济学历经数十年的发展积淀，形成了“技术-经济”深度融合的研究范式，其“实践提炼—理论升华”的演进路径，为人文经济学提供了可复制、可推广的分析框架。
微观实践维度： 借鉴技术经济学在工程实践中融合技术可行性和经济合理性的经验，人文经济学可构建“人文要素识别—人文影响评价—路径优化提升”的分析框架，从具体项目中挖掘人文价值，实现理论与实践的紧密结合。
中观产业维度： 引入技术经济学中的产业链优化、投入产出分析等工具，构建“产业人文价值链”分析框架，分析测算人文要素对产业竞争力的贡献水平，为产业政策制定提供专业依据。
宏观制度维度： 参考技术经济学在国家创新体系、区域可持续发展等领域的研究经验，深入解析人文和经济的转化逻辑，建立“文化培育—人才驱动—经济反哺”的长效机制，推动人文和经济的协同发展。
这种分层递进的研究范式，既能够精准聚焦现实问题，保持问题针对性，又具备理论拓展空间，体现理论开放性，与人文经济学跨学科、实践性的特征高度契合。
三、运用技术经济学的研究工具方法
鉴于人文经济学和技术经济学的学科研究范式高度相似，中国技术经济学会专家团队在过去四十余年积累的极为丰富的研究工具和方法，可为人文经济学的研究提供有力借鉴。和人文经济学一样，技术经济学属于典型的交叉学科，由理工农医等学科门类中的工程技术相关学科和经济学门类相关学科融合而成，拥有独立的知识体系。其核心目标是培养兼具“工程师思维”和“经济学素养”的复合型专门人才，学科建设围绕科学、技术、工程、产业、经济等知识链条展开。
在知识体系构建方面，技术经济学既充分考虑交叉学科的专业特征，吸收借鉴理工农医等学科的工程技术知识，以及经济学、管理学、哲学、法学等学科的相关理论成果，又注重凸显应用型学科的专业特色，高度重视对高科技企业和高技术行业实践创新知识和科学规律的总结归纳，不断迭代更新学科知识体系，并将其应用于指导科技创新实践和政策研究，推动学科知识的系统集成与持续优化。
在研究方法运用上，技术经济学积极吸收多学科分析工具，涵盖运筹学、计量经济学、投入产出分析、概率统计、模拟仿真等定量分析工具，以及逻辑推演、案例研究、综合研判等质性分析评价方法，研究范围覆盖微观、中观和宏观等不同维度，重点关注关键核心技术突破、科技成果转移转化、工程项目科学决策、国家创新体系效能提升、区域及产业可持续发展等专业领域，已经形成特色鲜明的概念、理论和方法体系，构建起推动科技创新和发展新质生产力不可或缺的学科知识集群。
中国技术经济学会目前设有42个专业委员会或行业分会，各分支机构围绕其特定专业领域，持续探索技术经济分析评价模型方法和工具创新，积累了极为宝贵的知识财富。人文经济学以培养兼具“人文思维”和“经济学素养”的复合型人才为目标，其研究创新不仅要加强与中国技术经济学会企业竞争力评价专业委员会的合作，还应该通过与学会其他分支机构的交流合作，广泛汲取中国技术经济学会40多年发展所积累的智慧力量。
更为重要的是，技术经济学各专业领域研究工具与方法体系的构建，始终贯穿“以人为本”的价值导向，致力于打造技术可解释、治理可量化、发展可持续的技术经济学科研究工具方法，从经济、社会、环境等多个维度不断拓展技术经济学科研究的丰富内涵。这种坚持“以人为本”的学科知识体系构建方向，与人文经济学的学科价值导向高度契合。
人工智能时代新技术的快速发展，为两大学科的工具创新带来了新机遇。借助神经网络、智能算法等技术，对情感、文化等人文要素进行价值量化的可操作性显著提升，有力推动了方法工具的创新应用。人文经济学秉持人本理念，倡导“人文价值敏感型”决策架构，需要在决策分析中融入人文权重因子，通过多维解构实现发展路径的跃迁。随着AI技术的深度应用，两大学科都需要进一步强化人的主体地位，融合脑电监测、VR仿真等技术方法，破解人机协作中的人文价值认知瓶颈，建立“算法透明—隐私保护—责任追溯”的伦理分析框架。例如，将认知心理学融入战略规划，通过神经反馈数据优化产业布局，实现“技术理性”与“人文关怀”的有机统一。
对技术经济学的多元化工具库进行适应性改造，可使其成为人文经济学的重要方法论支撑，具体可从三个方面予以推进：
定量工具跨域应用： 将费用效益分析、投入产出模型等工具拓展至人文领域，创新性地引入“人文净现值”等概念，对文化传承等非市场价值进行量化分析；运用结构方程模型，验证“文化软实力→人才吸引力→产业竞争力”的传导机制，为人文经济研究提供量化支撑。
质性方法创新： 借鉴技术经济学中的案例研究、比较分析等方法，依托中国技术经济学会丰富的实践积累，系统提炼人文经济学的实践经验，形成具有指导性的理论成果。
智能技术赋能： 运用神经科学技术分析人文消费感知规律，通过构建“人文-经济”系统动力学模型模拟工程投资及政策实施效果，提升人文经济决策的科学性与精准性。
未来需要重点推进方法论协同创新，打破学科壁垒，建立“技术经济分析+人文价值评价”双轮驱动模型。在投资项目决策评价中，同步考量财务可行性与社会可接受性；在产业规划制定中，兼顾经济效率提升和文化传承保护；在政策设计中，要平衡经济增长目标与民生改善需求。这类跨学科的框架设计，既要规避传统经济学“工具理性”的局限性，又要破解人文学科“价值悬浮”的现实困境，为破解复杂的经济社会问题提供系统可行的解决方案。
四、推动文化软实力转化为现实生产力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化自信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发展中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中华历史积淀形成的华夏文化，是中华民族宝贵的人文财富，也是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生产力发展的视角来看，人文经济学的核心使命之一，就是推动文化软实力高效转化为现实生产力，探究人文精神对现代化产业体系的支撑作用，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的人文精神融入市场经济运行机制，使其成为调节经济发展的“另一只看不见的手”，为市场经济和新质生产力发展夯实文化根基。
在推动文化软实力转化为现实生产力方面，技术经济学的丰富实践可提供极具价值的经验借鉴。技术经济学专注于研究科学技术转化为生产力的途径和方法，重点探索“什么样的科学技术能够转变为现实生产力”“科学技术能够转变成什么样的现实生产力”“科学技术如何才能更有效地转变成现实生产力”等关键问题。中国技术经济学会自1978年成立以来，始终围绕现实生产力的培育和发展开展学术研究与实践应用。
借鉴技术经济学研究科学技术转化为现实生产力的实践经验，推动文化软实力向现实生产力的转化，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构建具体的实践路径：
构建文化价值发现机制： 借鉴技术经济学“技术筛选-转化路径-效益评价”的实践框架，通过SWOT分析等方法，系统识别非遗技艺等具有潜力的文化要素；设计“IP孵化-产业融合-市场推广”的全链条转化路径；建立涵盖文化传播力、产业附加值、就业带动力等维度的评价体系，科学评价文化要素的经济价值。
创新“人文-经济”融合模式： 拓展“产学研用”协同机制，搭建“文化机构-企业-政府”多方合作平台；借鉴技术转移中心的运作模式，设立专业的文化产权交易机构；积极培育“文化+科技”“文化+旅游”等新业态，推动人文资源与经济发展深度融合。
完善政策支撑体系： 运用费用-效益分析等方法，科学评价文化产业发展相关政策的实施效果；借助博弈论等工具，设计合理的利益协调机制，平衡各方利益诉求，实现人文目标和经济目标的有机统一。
展望未来，中国技术经济学会愿与社会各界携手合作，进一步发挥全国性学会的智库专业优势，以学科交叉融合为动力，推动中国特色自主人文经济学的繁荣发展，促进中国文化软实力更有效地转化为现实生产力，为构建涵盖技术经济学和人文经济学的中国自主经济学知识体系，贡献中国技术经济学会独特的智慧和力量。
中国技术经济学会
2025年10月4日
